看鹹魚
誰都知道,鹹魚是一種用鹽醃過的魚。切一小段,加點肉末一起蒸,或是用油炸一下,噴上糖醋,都是非常可口下飯的好小菜。我從小最最喜歡吃鹹魚了。節省的媽媽,總特地為我醃條大黃魚,一小段一小段的用肉末蒸給我吃,一條大黃魚,吃得上個把月呢。我每回都把又香又鮮的黃魚、肉末和滷子都吃得光光的,剩下一段魚的背脊骨在碗裡。媽媽還要夾起來,放在嘴裡最啜呀啜的,還說鮮味都在骨髓哩。
外公看媽媽啜得那麼有滋味,他噴著旱煙說：「小春呀!你不省點鹹魚給媽媽吃,吃太多了小心喉嚨口句著喲。」
媽媽也笑笑說：「可不是嗎?下回只許她一頓飯吃半塊了。」外公說：「半塊都太多了,下回只許她看鹹魚,不許她吃了。」
「怎麼叫看鹹魚呀?」我奇怪地問。
「看鹹魚呀,讓我講給你聽。」外公講故事了：「有對小兄弟,家裡很窮,平常從來沒有魚吃。有一天,爸爸好容易捉到一條大魚。媽媽就用鹽把魚醃了,掛在屋簷下。孩子們吃飯時,桌上光光的沒有一樣菜。媽媽對他們說：『兒子呀!你們有一條鹹魚下飯了。鹹魚就掛在你們眼前,你們倆挖一口飯,抬頭看一下鹹魚,就把飯嚥下去。』弟弟很聽話,吃一口飯,看一眼鹹魚。哥哥卻一連看了兩眼才挖一口飯,弟弟喊著告狀：『媽媽,哥哥看了兩眼囉。』媽媽說『你別管哥哥,哥哥不乖,多看一眼鹹魚,吃得太鹹了,喉嚨會口句著。』」
看鹹魚都會口句著,我聽得笑彎了腰。媽媽說：「這是窮人家的笑話,你該知道窮人家孩子連一條鹹魚都捨不得吃,只許看看來下飯。你一大塊鹹魚一頓就吃得精光,比起他們不是太享福了嗎?」
我偏著頭想了半天,想想那一對小兄弟,一定是並排兒跪在長板凳上,伸著脖子眼巴巴地看著鹹魚,直嚥口水。心裡好難過,我說：「媽媽,明天我也要看鹹魚吃飯。」
「好」媽媽說：「我也給你在窗口掛條鹹魚。也不許看兩眼喲!」
我咯咯地笑了半天說：「但是,我不要掛著的鹹魚,我仍然要肉末蒸的鹹魚,擺在桌上讓我看。」
外公大笑說：「那就讓你聞一下,挖一口飯吧!」
第二天,媽媽照樣給我蒸鹹魚,我趴在桌子邊上,又看、又聞、又吃,仍然只剩下一段魚背脊骨。媽媽仍然放到嘴裡啜,一點也沒怪我。
到今天,我還是愛吃肉末蒸鹹魚。每回把它端上桌子,總是聞上好一陣子,立刻覺得胃口大開。
如今我們家家都這般豐衣足食,大家講究多吃菜,少吃飯。這道鹹魚蒸肉的下飯菜,一定上不了營養專家的食譜。可是我就是愛鹹魚。我吃著、聞著、看著,好像外公和母親就坐在我身邊,笑瞇瞇地看我大口大口挖著飯,吃得津津有味呢。
ps.本文擷錄自《琦君說童年》/三民書局出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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讀琦君文感懷斯人,其文風猶在可惜斯人已遠離………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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